Zhiyikk921

风雨中他是大人,阳光下他是小孩💙

【昊凯】Dumb Ways to Die(下)

载酒行:

勿上升真人×3








1.


第二天刘昊然起得很早,晨雾还没散开,但花园里已经有人了。


他下楼的时候王俊凯拿着个单反在花房里拍片儿,镜头怼得贼近。他放轻脚步走到对方身后,在他耳边不轻不重地“喂”了一声,王俊凯吓得差点没摔了相机。


“你几岁啊刘昊然!”


刘昊然给他逗乐了:“小怂样儿。看什么呢?”


王俊凯一边揉着耳朵一边瞪着他。


“我错啦。”刘昊然只好说,“你别揉了,耳朵都揉红了。”


他又俯下身去,像王俊凯刚才那样凑得很近,“这是什么?长得好像……沐浴球。”


“你笨。”王俊凯说,“这是绯爪芙蓉,山茶。”


刘昊然摸了摸鼻子:“哦,你这样讲,好像也不太像沐浴球了。”


王俊凯又从睫毛下抬起眼睛瞪了他一眼,嘴角抿着,没抿住,笑的时候隐约露出一对虎牙来。


“刘昊然,你傻死了。”


这时候实在是太早了,不知道是因为晨雾还是从新德里吹来的尘埃云,一切都笼罩在雾蒙蒙的光里。他们两个人各自坐在小花园的椅子上,王俊凯低头翻阅他拍好的照片。


他们这么无所事事地坐了会儿,刘昊然问:


“怎么醒那么早?”


“睡不着啊。”


“那你上去睡会儿,我陪着。”他知道王俊凯是怕黑。


“嗯……不想睡。”


“那我跟你说件事。”


王俊凯这才停了摆弄相机的手,抬头道:


“你说。”


他刘海软软地搭在额头上,给人一种触感十分柔和的想象。这样的王俊凯实在不多见,刘昊然盯了一会儿,才说:


“我第一次跟你去酒吧的时候,你在后巷想做什么?”


王俊凯的睫毛扑簌了一下。


“后来想方设法地甩开我出门去,想找什么?”


对方像是反应过来了,撇了撇嘴:“找我翻旧账啊。你是真的狠!我们不是要分手了吗?”


这话又是熊孩子式的阴阳怪气了,刘昊然年迈一些,不以为然:


“分什么手,我们——”


“啊你不想和我分手?可我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啊,你有点过分哦。”王俊凯又瞎偏题,“喜欢我就直说嘛。我超迷人的。”


他还冲对方wink了一下,平时疏于练习,小脸儿皱起来,有点像猫崽在张牙舞爪。


“你在找那个把你劝下滨江大桥的人吗?”


停憩的黑蝶振翅欲飞,对方抬起了眼睛。


“你不想让我知道,但还是没有停止找他对不对?”刘昊然继续说,“你想将机票让给他。”


“你是怎么——”


“喝醉酒那天你都跟我说了。”刘昊然打断他,“站在桥上想跳下去、捕食者、救你的人。”


王俊凯倏地睁大了眼睛。


“你早就知道陆沉计划会启动是不是?但穿梭机票名单是固定的,你想送他离开。”


“是他先救我一命。”


“可他愿意这样做吗?”刘昊然看着他,“退一步讲,你怎么知道他还在这座城市里?他没有机票?他甚至不一定活着。”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严厉了,王俊凯难得有些蔫儿:“我只是想先找到他……我没想那么多。”


“或者他根本不需要你的机票。”


王俊凯闷闷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会知道他不需要?”


“这是战争,军人无法免责。”刘昊然面无表情道,“无论他是否活着——王俊凯,没有任何一个军人愿意接受这样的帮助。”


王俊凯没再说话,从刘昊然的角度看,他从鼻梁到下颔一线都绷得紧紧的,不发一言。


刘昊然便放软了声音:


“小凯。”


他应声抬起长睫,才回过神来似的。


“我也想过很久了,昊然。可是换我离开有什么意义呢?”


他终于流露出一点堪称柔软的疲态,和独属于这个年纪的迷茫。而下一刻,他看见对方锋锐的五官柔和起来,眼里含着笑意:


“如果你找不到离开的意义,那就当是为了我吧。”


这个回答这样自然,恰如地球绕着太阳转,天经地义,一向如此。


“因为我希望你平安,小凯。这话说来可笑,我不指望你相信。”


“但这是我目前为止最诚挚的愿望。”


 


 


 


2.


“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为什么离开军队?”


刘昊然只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得确定你真的想听。”


那笑容里有很深的倦意,但王俊凯总以为他打算永守这个秘密,至少从白闵的只言片语听来,他并不愿意提起这些事。


“我希望你能亲口对我讲。”他这样说。


时间太短暂了,他恍惚地想,如同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秒都属未知。即将覆灭的末世里他们朝夕相对,却并无更多时间窥视彼此内心的秘密。


可他仍想了解多些。


“那是一次绝密测试……其实也不能说绝密,这样的测试几乎每天都有。”


“那天控制台的技术员临时有事,于是我顶了他的班。试飞的是我三年的战友,他差不多每周这时候都要来做一次飞行。上面一直在研究高效清除捕食者的方式。”


“一切都很正常,天气也很好,我们一直在争执中午吃的火锅店到底用的新鲜牛肉还是烹饪水平过高的冷冻肉。他从来都说不过我。我们决定下班一起去吃晚饭的时候,他刚用外挂导弹清理了几只捕食者,正在返回的路上。”


“为了让‘鹞’接近捕食者,地面控制台会在战斗机逼近泡防御层时打开一个孔洞,供飞行员出入。但是那一天地检疏忽了检查装备,尾部监视器坏了。”


“他没有看到,我也没有看到。”


“一只捕食者……不,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是更高级的东西吧。总之它缀在鹞式的后面,等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张开了嘴,不是准备吃人——那样常安还有救。”


他将脸埋在掌心里,过了很久,像揉纸一样揉了一把脸,又抬起头:


“那是光流轰炸,小型的。平时的泡防御层不足为惧。但孔洞开启的那一块区域完全空白,控制台立刻检测到泡防御层高度紊乱——这东西是有智力的。它来开路,后面更大型的捕食者,乃至次级母舰,就可以趁虚而入。这个城市一旦出现一个漏洞,整张泡防御层都是无用。”


王俊凯只觉得一丝寒意顺着脊柱往上窜。他看着刘昊然抬起眼睛,眼底布满了血丝。


“我关闭了孔洞。”


那是最后一道生存之门。王俊凯隐约记得将军向他描述过头顶上那层巨大的泡泡,透明的,保护性质的,是整座城市赖以生存的护盾。但一架鹞式如果从2000米高空向泡防御层砸下,孔洞关闭的同时这架战斗机会瞬间化作齑粉,顺着从北部来的气流被席卷到海洋或者云层里去,什么也不剩下了。


那么这就是那个大男孩的结局。


“如果一个人的身上背负着另一个人的生命……小凯,你很难说服自己若无其事地活着。”


刘昊然抹了一把脸,“我明白,小凯,你这样想过。”


“可是那是不一样的。我肩负着一个战友的生命,也肩负着他的责任,家国重担,并不是矫情。”


“可你不同,夫人将唯一的机会留给你,绝非为了让你心生愧疚,或者活成她的样子。她仅仅想要救你,你心里必然有负担,但再如何不至于去死。”


他认真地看着王俊凯:


“你这样做,夫人是要伤心的。”


 


 


 


3.


“那你会伤心吗?”


那句话轻得仿佛没有,他循声望去,王俊凯在低头摆弄相机,仿佛眼里只有他的光圈快门,山茶花与晨露。


“你说什么?”


“你知道吗?我总觉得好像曾经见过你。”


刘昊然近乎滑稽地抬起一边眉毛。


他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办的。城市要覆灭了,事实就是如此。覆灭之前他原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事,此刻有了,他只是想将对方送上飞机。


但王俊凯谁又猜得透,如果他问是不是你救过我一命?


“在哪里见过?”


“唔,学校吧。”


刘昊然又蓦地笑了:“学校啊。”


“机场离你们学校很近。”他说,“我们一个月有几个小时的休假,经常陪常安在校门口的咖啡馆等人。”


“我知道啊,他等的人是我们班的。”王俊凯点点头,“上学挺无聊的,我偶尔……嗯,会在天台看下面的人打篮球。”


刘昊然惊讶了一瞬,又有些促狭道:“我知道了,你喜欢他?”


王俊凯的脸唰地就红了:“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是非黑即白的?”


“秦风我见过啊,是很讨小姑娘喜欢的。”


“是这样没错但是——你说谁小姑娘啊?”


刘昊然简直把他玩弄于鼓掌,“我说你喜欢他了吗?”


王俊凯彻底把脸埋在双臂中了。


但是,始作俑者突然想,或许他们确实见过。某年某月某一天……阳光大片大片地泼满操场的时候,天空湛蓝而云朵厚重如奶油的时候,他从课室溜到空置的教学楼天台,带着一听苏打水,一件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帽衫,无所事事地坐在栏杆边上发呆。他晃着腿,目光扫过电线杆上的雀鸟,篮球场上他颇有好感的控卫,和咖啡馆遮阳伞下结束轮班小聚的军士。他们多数围着一个年轻孩子脸的军官调笑,其中有一个把玩着手上的军帽,脸上笑意很浅,安然的目光掠过枝头的雀鸟和篮球场的学生,与天台上的视线交汇。


王俊凯吹了一声口哨,挪开了视线。


此后军人去往他的战场,学生照常收看新闻。在没日没夜的修补防御层、抵御捕食者、驾驶鹞式战斗机自上而下俯瞰这座灰色的城市时,或许保护它不再只是抽象的口号和字面意思,它可以具化成一张稚嫩的面容、百无聊赖的眼神甚至阳光之下破掉的泡泡糖,具化成更真实的东西。


而当下他们相对而坐,晨雾霭霭里对方的半边面容被镜头隐去,只剩下一边的笑眼和温柔牵动的唇角。一瞬间刘昊然晃了神,他视野里的那个人,朝夕相对的那个人,在这一刻闪闪发光,那些熹微的光和晨雾像飘落的雪,亲吻着他的发梢和眉头,亲吻着他孩子气的脸。


他指着花房里的山茶花:


“你……闪开一点。”


刘昊然不无遗憾地说:“我还以为你在拍我呢。”


天光亮起来了。因为光线的缘故,对方的脸有一点红:


“你每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拍什么拍啊。”


“那给我看看啊,你拍得怎样。”


王俊凯下意识把相机往怀里一带:“不给呢。”


“不给你就是在拍我。”


“少自恋了。”


王俊凯再往后退了一步,刘昊然觉得好玩,跟紧了一步。两个人的安全距离立刻缩小,王俊凯誓死护卫相机,陡然听见宅子那边有人颤颤巍巍道:


“小少爷——吃早饭了——”


他脚下一趔趄,差点被陈姨的招魂声吓得直接摔在地上。所幸刘昊然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捞起来,还没捞上去,绊着一个草坪里的喷头,两个人一块儿摔了下去。


总而言之,最后谁也没想到结果成了这样——刘昊然身上压了一个王俊凯,脸上砸着一个相机。但这都不算出了岔子,毕竟王俊凯安安稳稳完好无损——不算上那个摔下去时比偶像剧还要令人发指的、唇擦着唇的触碰的话。


好像是甜的。


在这么一个谁先动弹谁尴尬的时候,陈姨又颤颤巍巍地追了上来。眼前情形不大好解释,但老人家总有自己的智慧:


“小少爷,可不能总欺负刘先生。你把人家脸都压红了。”她嗔怪了一句,又道,“刘先生也来吃早饭了。”


王俊凯赶紧从对方身上起来。刘昊然也应了一声,两个人一前一后、同手同脚地进房了。这顿早饭吃得尤其沉默,王俊凯一直通红着耳朵走神,连刘昊然对他说自己要离开了也没听见,只是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4.


“此外,军需部观察员需要在接下来一周——刘中校!”


一首荒腔走板的幼稚园歌回荡在地下会议室,刘昊然霍然起身。


将军面沉如水道:“开会时通讯设备必须关机!”


“是。”刘昊然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捂住扬声器,“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将军脸色霎时有点难看,刘昊然隔着军官们对他做了一个口型,将军只得咳了一声,斥道:


“军需部?愣着干什么,汇报啊!”


刘昊然便蹑手蹑脚地将会议室门反扣在身后,接听了锲而不舍的电话。


“小凯?”


王俊凯听上去像懒懒的没睡醒:“你怎么才接啊。”


刘昊然便也放轻声音,“开会呢。”


“最近不是很太平吗?怎么天天开会。”王俊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小策明天动手术,你来陪他吗?”


听筒那边沉默了一下。


王俊凯没什么底气地说:“不去就算了。”


“抱歉,小凯。”刘昊然低声说,“你替我去吧,宪兵部这边走不开。”


“噢。”


对方又闷闷道:“那我后天去兰州,你来送我吗?”


刘昊然还是沉默。


王俊凯终于有些不满了,像蹬掉了拖鞋还是什么别的玩意儿。“刘昊然,你在躲着我是不是?”


“不就是亲一下,大老爷们儿至于吗——”


——你当然会觉得只是亲一下了,刘昊然颇无奈地想,可我不止想亲一下。


除了蜻蜓点水的触碰又分开,还想亲吻柔软的唇,漂亮的眼睛和纤细的手腕,想亲吻脖颈、心口和情动时一张一翕的蝴蝶骨。这些你不知道。你只是无辜又懵懂地站在那儿发问,因为不懂得害怕,才认为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没在躲你。”他最后说,“但是这也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揭过的小事。小凯,你是男孩子,但也要有安全意识——被人亲了不是什么随便的事,坏人还是挺多的。”


他又用上了那种带点儿说教意味的、诚恳过了头的语气。王俊凯在听筒那边哼哼:


“你又不是随便什么人。”


“我……”


王俊凯打断了他:“那,你真的是因为脱不开身才不来送我的吧?”


刘昊然如释重负:“是。”


“唔。”对方语气缓和了点儿,“那就行。不是躲着我就行。”


他这才明白怎么做个懂事的小孩似的,大度道:


“那你去忙吧。”


刘昊然失笑。会都要开完了。


“晚安哦。”对方轻快地说,“早点到兰州去陪我,老板给你发年终奖啊。”


 


 


 


5.


小策的手术还算成功,但是术后反应并不乐观。简凝留在医院照看小策,王俊凯去陪了她一会儿,有点犹豫:


“你打算带着小策走吗?”


简凝近来总有些魂不守舍,脸未上妆,看着憔悴了一些。


“应该走的,等小策撑过这段时间了。而且机票也不好弄。”


“如果你要帮忙……”


简凝疲惫地摇摇头。


“小凯,我真的很感谢你。”她说,“但是我不能——也不愿意总是麻烦你。你帮了我们很多,这个时候特别敏感,将军也很难做的。”


“只是机票的话你不用担心。”


“机票我有门路。”简凝轻轻说。


她上前给了对方一个拥抱,这孩子已经比她高得多了,“你好好保重。”


医院外面的天色也不大好,灰蒙蒙的,像是尘埃云还没有散干净。王俊凯站在医院门口,下意识地要拨通一个号码,手机屏幕熄灭又被摁亮,医院里人来人往,有些人好奇地瞥了一眼这个漂亮的孩子。


他最终将手机放回大衣口袋里,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回家去了。


 


 


 


零号窟。


掌纹和虹膜识别通过后,刘昊然第一次被带进这个地方。地下更庞大而不可想象的东西他已经见过了,城市的矛与剑,来自外星的赠礼——一件活着的武器,城市主炮和泡防御层的能量源,“仙藤”。


沉默的宪兵留下一份操作手册。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刘昊然,但不多时,气密门再次打开。


“我以为还得要个技术人员……”刘昊然抬起头,“白闵?”


来人耸耸肩:“技术人员。”


他们上交了手机,在狭小的会议室里百无聊赖地阅读那本操作手册。不一会儿白闵先道:


“简直就像关禁闭。”


他的语气像在聊天,刘昊然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骂起:“你疯了?”


“你见过那玩意儿了,根本不是武器,是活的。”白闵只是说,“三天?一个月都没法安排好陆沉计划!会死多少人?”


“觉悟够高,可你老婆怎么办?我看你是真的疯了,胡闹!”


“你不明白。”白闵最后说,“我弄不到机票。”


刘昊然愣住了。


“我留下来做最后的扁平化操作,指挥部担保最后一架穿梭机上会留位置。她和孩子的。”


刘昊然想起他参加的那场婚礼,新娘落落大方,聪慧美丽,他还嘲笑白闵笑得像个傻子。


“她不会允许的……”


“她会的。”白闵还盯着操作手册,“我告诉她我有紧急任务,完成任务以后兰州见。”


刘昊然突然就梗了一下。


白闵察觉到了:“不是吧。”


“你也是这样对王俊凯说的?”


两人再次无言相对了片刻。“战友啊。”白闵哀叹道。


刘昊然只是说:“进入沉默期前,我们有两小时的自由时间。”


“还有两个小时他们就该起飞了吧?”白闵已经打亮操作台,“你不去送送他吗?”


“你不去送送她?”


“演技不够好。”白闵笑了一下。


“我也一样。”刘昊然换下军帽,“我回趟杨高南路。”


 


 


6.


杨高南路旁边的小洋房年份很老了,空旷,也冷,没人气的时候只有风声流过。


风流拂动一切。摇曳的花枝,去年的新年铃铛,但那是空心的,所以任何东西都没有发出声响。古怪的沉默让人烦躁,刘昊然想,像极了融化瞬间凝固的黄油,或者一个什么东西——飞船,星星,尘埃,在宇宙里无声地坍塌燃烧。


或许是因为主人离开了。


最后一班穿梭机被临时取消了,持头等舱机票的旅客提早两天乘坐另一班飞机走,因此王俊凯甚至没来得及回家收拾行李,直接从医院前往机场候机。家里还散落着羊毛毯、看了一半的书和骨瓷杯,红茶已经凉了。


他的手指拂过家具,拾级而上,房间的门还开着,一只玩具小鹿被摆成趴在窗沿向外看的样子,他便倏地笑出声。


他走近些看,才发现那下面还有一个不太起眼的小盒子。


他将它打开。那是一沓被缎带仔细束好的照片,显然出自同一个拍摄者之手,风格明亮,色块饱满,自始至终都在拍摄同一个人。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刘昊然轻轻道:“不……”


可那就是他。在阳光下睡着的自己,陪他参加晚宴时穿黑礼服的自己,穿着可笑的hellokitty围裙的自己——那一天王俊凯刚刚感冒痊愈,穿着睡衣抱着皮卡丘颐指气使,吵着要吃现做的草莓小蛋糕。


他的手并不如平时稳定,照片掉落在地时露出最后一张。照片上天幕巨大而低垂,晨雾霭霭。他的身后是一束没有对准焦的山茶花,而自己的笑容无奈又温柔。


他盯着那张照片。一种奇妙的、前所未有的体验攫住了他,那感觉如此鲜明又不可思议,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人——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凝视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会盛满那么那么多的温情。


——我还以为你在拍我呢。


——你每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拍什么拍啊。


可他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7.                


“你在干什么?”


“我在开会。”


“你不来送送我呀。”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你是小朋友吗?”


一辆黑色防弹车无声地停在路边。王俊凯一边拉开车门,一边理直气壮地回复道:


“我是啊。”


他有些累极了的样子,上了车以后也并不说话。司机等他系好了才发动汽车,王俊凯把手机扔在座位上,始终没有动静。


车开得很平稳,窗外的天空阴沉沉,不像个适合起飞的好天气。不一会儿王俊凯反扣的手机响了,他几乎是立即接通,对面传来陈达的问候:


“喂王俊凯,你到了没有?”


“还没呢,在路上。”王俊凯泄气道,“我还以为……”


“怎么,你家保镖没陪着你?”


“哇你又知道了。”


“你语气太丧了。”陈达一针见血,“别理会那个渣男了,大不了下个月兰州见。你快来,又提前了,还有两个小时登机。”


“唔。”


陈达疑心道:“你怎么了?”


“没事啦,等我。”


他挂断电话,手机还未放回去,屏幕上突然跳出一条信息。


轿车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王俊凯忽然道:


“右转停车,路边等我。”


司机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


王俊凯却依然盯着屏幕,重复道:“停车。”


车子停在路边,他抄起书包往外走,那条旧路他曾经走过,尽头是一家酒吧的后巷,有个人影站在门边等他。


“我只给你十分钟。”王俊凯喘了口气,抬眼看着对方,“你说你知道那块铭牌的主人现在在哪里?”


那是他曾经带着一书包现金前去找过的酒保。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


“小朋友,你带人了吗?”


王俊凯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对方紧跟一步,诱骗道:


“我不伤害你,你有机票是不是?”


王俊凯的身后不知何时走出两个人。他们沉默地站在那儿与他对峙,就像上一次他在这里时那样。


“你是你父亲的独子,出手阔绰,让他再筹几张机票不是难事吧?”对方说,“你知不知道为了一张机票,倾家荡产甚至杀人的都有,而你们?你们随口一句话,就能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


“离开那些吃人的怪物,这座没人睡得好觉的城市……”


“现在我也想要一张。你猜我会不会杀人?”


王俊凯看着他。


“航班改期了,两小时后最后一班穿梭机,满员。”他说,“我也弄不到票。我父亲没那么神通广大。”


“但是你想要机票?”


他轻言细语地给出唐突的回应:“不行。”


紧接着刺耳的拖拽声响起,酒保猝然回头,两名雇佣打手捂着肩头半跪下来。


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一手持枪,一手拖着一张椅子。每一次射击都混杂在椅子拖曳的噪声中,听起来像操作什么故障机器,因此周围并无宪兵发觉。


那是方才王俊凯车上的司机——更准确地说,那是他曾经的保镖、如今的宪兵部中校刘昊然。酒保穿了防弹衣,从腰后摸出一柄柯尔特。两人正面对上,刘昊然几乎同时起身夺枪,猛击对方下颌骨,碎裂声清晰可闻。他动作太快,出手甚至不用多想,王俊凯只看见酒保试图挣扎爬起,被刘昊然猛地砸在地上。两人就地滚了一圈,起来时酒保已经被反剪双手扣住。


有一名打手捂着肩伤站起来,从背后抽出一柄军刀。恰此时酒保狠狠一拳砸在刘昊然小腹,反手要夺枪——


——砰!


打手重重摔回地上。刘昊然一记肘击,酒保也没了声音。


黑洞洞的枪口之后,王俊凯双手持枪,还喘着气,艰难道:


“呃……又是酒吧后巷哈?”


刘昊然百感交集道:“……谢谢你。”


 


 


 


“我有挺多事情还没和你说的。”


“我知道。”


“小策没撑过去。”


刘昊然默然了一瞬,将他揽了过来,“没事了,没事,不是你的错。”


“我要把简凝扔下自己走了,”王俊凯的脸埋在对方肩头,声音有些闷闷的,“所以我刚才想,如果真的有那个人的消息,我说不定……”


刘昊然放开了他,两个人在狭小的轿车内面对着面。


“小凯,”他脸上有深深的倦容,“你不能再出事了。”


他们挨得有些近,刘昊然给他的围巾重新系上,打了个特别丑的结。


车停在另一个路口。他们像是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外面有冰冷的钢铁、摇摇欲坠的城市和天方夜谭般的外星生物。或者更远处遥远的星系之外,他们谁也想象不出的文明正在宇宙中无声地进行战争,炮火盛开犹如烟花,隔着长久的时间与距离才能传递到这里。


而这儿只有他们,此时此刻,他们相距只有几厘米。时间太短了,他再次想,甚至不够他们相遇相聚再离分。如果没有坠毁的鹞式、没有出现在山庄里的捕食者——他们会在战前相遇吗?他们会互相被对方吸引吗?他也会数着部队的每一个假期,特意到学校旁边的遮阳伞下等对方放学吗?


他们会互相发短信吗?你有好好吃饭吗?乖乖听话吗?我在部队很好啊,下个月会有假期。这次只回来两天吗?不能更久吗?我就是问问,没有想你啊,不存在的。


他们会在分别的机场拥抱,他会有足够的理由向对方讨一个吻。而眼下刘昊然想要接近那双如黑蝶停憩的眼睫,它们以优美脆弱的弧度颤动,下面掩映着深深的桃花潭水。


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在劝阻他,这是最后时分,他不应该这样做。但是,他又模模糊糊地、不顾一切地想——但是,老天爷啊,管他呢。


他吻了上去。


这个吻深多了,上一次浅浅的触碰比之仿佛一个玩笑。王俊凯整个人空白了一秒才试图回应,但刘昊然的手紧紧扣住他的后脑,他甚至连一丝退让的余地都没有。这个吻如同一首曲子里最重的和弦,疾风骤雨,带着发狠的意味。他心生疑窦想听对方说明,却被带进这汹涌的暗流里。


王俊凯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车厢里一时只余听起来不太妙的、呼吸平复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刘昊然没头没脑地道,“还,还行吧?”


王俊凯面红耳赤地点点头。


“对不起啊,我是不是该先问问——”


“不,不是,没有。”王俊凯下意识摆摆手,“还还还可以——”


车门被叩响了。一名腰间配枪的娃娃脸宪兵疑惑道:


“同志,需要帮忙吗?”


“……”


“……”


宪兵目睹着两个面红耳赤的人同时道:


“不了谢谢。”


 


 


 


8.


“那么,刚才说到哪儿了?战争结束后,你想去哪里?”


“唔,离战争结束还远得很呢。”


“我听陈达说,藏区……还有些别的地方,泡防御层还没覆盖,没有尘埃云也没有捕食者,可以看到星星。”


他看着他。


“好,那就去你说的地方。”


机场乱得像避难所。广播开始通知航班起飞时间,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厅角落,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惶恐不安。


“其实我还想在兰州养个宠物。”


“狗狗怎么样?拉布拉多,不占地方。”


“或者你想要一个新的烤箱吗?我差点就要打包带走旧的那一个了。我们肯定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待在室内。”


有那么一会儿刘昊然觉得自己听不见其他声音了,每一句话都夹杂着空空的回响。他的灵魂脱离躯壳,漂浮在上空看着自己和王俊凯的对话,目睹着自己就像这些假设都会成真一样地、耐心地回答对方一个个的愿望。


而且肯定是,积攒了很久的愿望。


“那我……”最后王俊凯指指旁边的VIP通道,“那我去了。”


“去吧,路上小心。”


军官比他高了一个头。两个人都踌躇了一会儿,刘昊然迟疑着将他拉近了些,吻了吻他的额头。


然后他说:“我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以后再练习。”王俊凯的脸也红红的。


 


 


 


 


9.


“刘昊然?你在哪儿?”


“该归队了。”


刘昊然接通耳麦。


“怎么?”


白闵简明扼要道:“泡防御层要顶不住了。”


 


 




10.


“说真的。”陈达不无感慨道,“你腻歪就算了,他也这么腻歪?我还以为你们得黏黏糊糊到上飞机。”


王俊凯百无聊赖地坐在陈达的大行李箱上,托着腮,“唉,我开始想他了。”


陈达就差没真的动手了。


“不过我以为他会跟你一起走。”


王俊凯还在游离状态:“嗯?他有任务,跟部队一起走。”


“他们7488就喜欢搞这些神神秘秘的。”陈达嘟囔。


“宪兵部啦。”


“宪兵部?”陈达忽然说。


王俊凯偏过头。


“他跟你说是宪兵部吗?不是7488……”


陈达倏地住口了。


王俊凯脸上的笑意褪得一干二净。很久以后他才找回了声音:


“别瞒着我,陈达。别瞒着我。”


他的尾音在发颤。陈达也有些慌:


“你别急……你不知道,是不是?陆沉不是下个月,就是今天,今天下午五点整。只有不到十个人知道。”


王俊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四点十五分。


“我原来以为不是他。我只知道7488部队有一名中校签署了保密协议,主要内容是确认约束炮完全被摧毁。陆沉计划太仓促了,如果他要确保约束炮被摧毁,那么必须……”


“必须跟着那玩意儿沉入地底。”王俊凯喃喃道,“他会死的。”


“他没有告诉你,小凯,听着,他希望你活下去,所以你必须……”


“我得走了。”


“小凯!”


“我得走了。”他只是说,“抱歉陈达,我……我得去找他。”


他向对方说了再见和谢谢,转身消失在惶恐不安的人流里。


 




11. 



“飞往兰州的A1931次航班乘客请注意,飞往兰州的A1931次航班乘客请注意。请携带您的行李准备进入检疫口,持优先票的乘客请您前往国际航班入口,请注意秩序,服从宪兵的指引。”



广播引发了骚乱,匆匆行过的年轻男孩与人群逆流,迎面撞上了一个人,低声道了句歉,正要继续走,听到那人道:


“小凯?”


简凝正看着他。她的不远处是一个神情紧张的年轻人。


“简凝?”王俊凯惊讶道,“你来做什么?”


“嘉恒说这里不安全了,我送他飞去兰州。”


王俊凯皱着眉:“那你呢?”


简凝笑了笑:“这一班穿梭机没有位置了,他让我坐下一班。”


王俊凯抬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男人,对方挪开了视线。


“简凝。”他小声说,“你不了解,现在一票难求,没人能负担得起。他想扔下你等死。”


简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翻开书包,将机票递给她:“我这里有一张,你拿去。到了兰州,离他远点。”


简凝迟疑道:“我不能收。你说机票没那么好弄到,那你……”


“我留下来还有事呢。”


简凝疑惑地看着他。


“我得去找昊然,我们可能搭同一班穿梭机。”王俊凯笑了一下,“所以你去吧。”


他甚至对简凝眨了眨眼睛,那笑容十分可爱,露出了小虎牙。


他说:“再见啦,简凝。”


 


 


 


12.


下午四点三十分。


比指挥部更深的地底处,尖锐的警报声响起,那是操作台前疯狂飙升冲破阈值的能量波动。光流轰炸泡防御时会形成向地面的冲击波,德尔塔母舰曾用这种方式摧毁地面建筑,现在要用它来冲进地底。陆沉计划因此提前,大地分裂了,柏油马路、高大的建筑如同豆腐块一样从中间裂开,创口愈来愈大,路面四散溃逃的行人如同流出的血,沉闷的光流撞击声与尖锐的风声是垂死的哀嚎。


——陆沉提前!


白闵死死地盯着波动的数据流,上面有一支特殊的部队驾驶鹞式平衡泡防御层。而地底,那个他们负责看护的东西此刻数值也在疯狂变化,一起一落,一起一落,像一个濒死的生物大口呼吸。


他们一个人负责维持泡防御层总调度和这间地下室的稳定,一个人负责操作流程复杂的主炮关闭销毁系统。密闭的室内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房间里所有活人都在跟着这个频率呼吸。


“区域4-102,陆沉完毕。”


“区域3-221,陆沉完毕。”


“区域4-125,陆沉完毕。”


“……”


屏幕上的红线依然漂浮在阈值之上,这时候急促的警报声再次响起,白闵回过头,下意识


大吼道:“刘昊然!你疯了?!”


“他们现在还没起飞!”刘昊然吼回去,“那些玩意儿把指挥部都搞垮了——万一它们去了机场怎么办?”


那扇气密门从进入后已经封死,任何指令不再有效力,这是保密协议里规定的章程。但刘昊然仿佛听不见也不知道,还在徒劳地一次次尝试。


“Error.”


电子屏上闪烁着标红的冷硬字符,中校近乎颤抖着手重复输入那几个数字。


“Error.”


“Error.”


“Error.”


“机场那边有人负责不是你该管的事!刘中校,你有自己的任务,你的任务就是待在这里,将阿尔法留在这儿的劳什子武器炸掉!”


“小凯在那儿!”


白闵静了一瞬。比他低一衔的年轻军官红着眼睛,再次重复道:


“小凯还在那儿……”


他用手盖住了脸,军帽掉落在地上,五指深深地插入发中。屏幕上的数据还在不断跳出,各项识别检验通过后,最底端的进度条缓慢加载,已经过半。


那是阿尔法文明留下的重型武器自毁程序,最后一刻将军还是执行了这个方案——阿尔法文明为人类提供武器,可德尔塔文明正是为这武器而来。它们能感知到这武器的生命,因此陆沉的同时,武器必须被摧毁。


这个方案一共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一刻是两个人,自毁程序启动完毕后,所有秘密将跟随着武器的残骸遗留在地底。


他们是自愿的烈士。


那濒死的呼吸声还在继续,只是更加衰弱了。安静下来的密室里只剩两个人的心脏狂跳,这近似荒诞的一幕中,陡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那是一首近乎荒腔走板的儿歌,刘昊然不能更熟悉了。他听着对方一遍一遍地唱,我愿是一块扣肉,我愿是一块扣肉,扣住梅菜扣住你手……


他不该将手机带进来的。


 


 




13.


“我下去看一眼。”


白闵笑了一声,“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看见一件灭世武器的销毁,是不是?”


另一扇通往更深地底的气密门打开又合上。刘昊然仍死死地盯着手机,脸色惨白如纸,仿佛这个才是灭世武器,地底那件不是似的。空荡荡的操作室被这首歌占领了,飘飘浮浮,欢欢乐乐,仍不死心,一遍遍地唱着我愿是一块扣肉我愿是一块扣肉……


电话被接通了。


“昊然?”


“……我在。”


男孩子发出一声像哭又像笑的抽噎。


17:39分,最后一班穿梭机预备起飞。


“原来是真的啊。只要我拨这个号码,你一定会接,是不是?”


“你听我说——”


“无论多远,你也能找到我,对吧?”


听筒那边沉默了一下。


“是的,小凯。”


“我有事情想问你。”


“你现在必须回机场。”


“你不是来自宪兵部队,对吗?你来自7488特种部队,负责本次陆沉行动的最终确认。”


“小凯,回去,那是最后一班——”


“你当时怎么对我说的,昊然?‘如果一个人的身上背负着另一个人的生命,你很难说服自己若无其事地活着’。”


“——听话!”


“你说得对,昊然。如果你不走的话,我有什么资格离开呢?”


“那不是你的错。你是受害人,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听见了吗?”


“我把机票让给简凝了。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我觉得回机场已经来不及了。”


听筒那边传来了一声叹息。


“昊然。”他听见对方小声说,“我找了你好久啊。”


“我真的……找了你好久啊……”


一滴水顺着军官的脸颊滑落。密室里出现了第一丝震颤。


“我父亲呢?我猜他没办法陪我去兰州了。”


“将军在今天的光流轰炸中牺牲了。小凯,我很抱歉。”


他声音里含着沉重的悲切,但王俊凯只是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似的,又小声说:


“我猜到了。”


“但我很高兴和他好好地告别过。”


他意识到大颗大颗的泪珠正从发热的眼眶里滑落,于是抹了一把脸,“我始终欠你一句谢谢。”


“嗯。”刘昊然低低说,“也谢谢你。”


他知道王俊凯去了哪儿,离地下指挥部最近的区域9-101还没有切断军用通讯。那是市游乐园的位置。


王俊凯就站在摩天轮下,天色如铁,压迫下来。


“王俊凯。”


“嗯?”


“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傻的小孩儿。小傻瓜。”


“噢。”对方漫不经心道,“是你最喜欢的那个吗?”


他目睹着一道巨大的裂缝从地表蔓延开。


那边沉默了一瞬。然后刘昊然蓦地笑了:


“是。天啊,当然是。”


“昊然,摩天轮倒了。”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对方也轻轻笑了,“我们已经去过一次了。”


他的话语夹杂着沙沙的故障声,像脚步踩在絮絮的落叶丛里。


“这时候说点什么吧。”


这一瞬间是寂静的,连风与流水都变作潺潺的翕动声。然后是飓风、数以千计的捕食者、接连倒塌的房屋和任何一切毁天灭地的声音,在那之前,在通讯即将被切断之前,有人的声音低低道:


“我爱你。”


对方微笑了起来:


“我也是。”


他们站在永不抵达的两岸,凝视着这座孤独岛屿的末日,凝视着飓风与海啸、地动与山摇,凝视着缠绕闪亮灯饰的老旧摩天轮、温暖静谧的午后、学校天台上反戴棒球帽的少年和摘下军帽后意气风发的中校。在被更高级的文明狠狠碾过的前一刻,那条河流横亘在他们之间,流动闪耀,象征着不起硝烟的战争中、星系里最耀眼的美丽。


通讯中断了。


 


 


 


 




【尾声】




“简医生?”


医疗驻地里人来人往,简凝在一间帐篷里清点一箱即将被运往各个帐篷的药品,回过头道:


“你好?”


叫住她的是个孩子,半大孩子,至少在她看来。他穿着半旧的衬衣,手腕上缠着绷带,但看上去被收拾得整洁健康。


“是你。”她恍然大悟,“你好些了吗?”


两个小时前她在一处被捕食者突袭过的救助站里找到了两个孩子,一对兄弟,哥哥在不停地用木棍敲打废墟,两人都濒临脱水。所幸他们被发现得不算太晚,现在看来都无大碍了。


男孩点点头:


“谢谢你。我听说连搜救犬都没有找到这个地方,是你坚持说这里有声音。”


他郑重道:


“谢谢你救了我们。救了我弟弟。”


他说得认真,简凝便也笑了:


“我也是偶然——你也不用叫我医生。我只是个志愿者,正好赶上了特殊时期。”


她转而望向对面的帐篷,那儿有个小男孩正披着毛毯喝水。


哥哥回头叫他:


“童童?”


小男孩放下水杯噔噔小跑过来,张开手臂,哥哥顺势揽过他,摸了摸他的发顶:


“这是简医生。”


小男孩有双非常漂亮的眼睛,长睫如停憩黑蝶:


“谢谢简医生。”


她望着这双熟悉的眼睛,长久以后才道:


“谢谢你,谢谢。”


 


 




黄昏时分,救助工作已经进入收尾阶段。隔壁帐篷的医生递给简凝一份三明治,他们并肩看着夕阳慢慢地沉下去。缓慢流淌的和平时光里,人们交谈或者对着景色发呆,孩子们在一处空地上踢足球。


那个大男孩踢得很好,弟弟坐在帐篷门口,乖乖地托着下巴看,哥哥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就冲他笑一下。简凝看了一会儿,听见旁边朋友问他:


“那两个孩子只差一点就没命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有人给了我一张生还的门票。”她想了想说,“或许能感知到?我不清楚,但就是听到了。”


“我们救不了大多数人。上海陆沉了,还有纽约,新德里,下一次或许是兰州。”医生说,“你相信吗?虚无缥缈的许诺,政府说的,‘一切正在慢慢变好’。”


夜风起了,踢球的大男孩离开了伙伴,从帐篷里拿出一张毛毯披在弟弟身上。伙伴们在身后喊了几声余淮,对方没理。弟弟抬起头说了什么,两个人便挤在一张小小的毛毯里,等云翳散尽后或许会出现的星星。


“或许会吧。”简凝慢慢道。


她遥遥地指向那些消散的云烟:“那些是光流轰炸后的尘埃云,被风吹到这里,尘埃里混着军人的骨灰。”她说,“害怕了?”


医生也抬头凝视。


“不,只是觉得可敬。”


“如果有一天我们也消亡了,那并非因为手无寸铁。”简凝说道,“多渺小啊,比起神之间的战争,我们只是棋子和蝼蚁,可以被它们徒手捏碎。”


“但为什么还在牺牲?战斗?守护?父母保护儿女,军人保护百姓,恋人保护恋人。它们给我们带来死亡,但死亡远非终点。”


“它映照真相。最纯真的爱意、最诚挚的深情与最不朽的灵魂。再来一次还会如此,拨开倾覆时代的云翳,他们还会如你我一样顺遂度过半生,相遇、相爱、分离,义无反顾地往征程去。道阻且长,布满荆棘,他们知道,但并不畏惧。”


因为爱是永生。


 


 


 


FIN






爱是永生,情人节到了,快给你的爱人送上一束roseonly永生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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